第二日午后,夏宵亲自过来接晏瑾,为他系好披风检查周身,觉得穿得够暖和了,才牵着人出了相府。
马车一路驶到郊外雁回山下,夏宵掀开车帘让车夫在山脚候着,他与晏瑾并肩从小路上山。
前段日子留下的雪很厚,老树草藤一片青青白白,融化的积雪落在晏瑾帽檐,被夏宵抬手拂去。
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,树林空隙间出现夜色,晏瑾有些走不动道,想下山回去,夏宵捉了他的手,“最好看的风景在山顶上,我们走完了一大半,现在折返岂不是可惜了?”
晏瑾整张脸被围在裘衣蓬松的白毛之中,只有鼻尖和眼角冻的发红,“我走不动了,以后有机会再来吧。”
夏宵盯着他眼角那点浅红,转身背对他,稍微蹲下去,“上来吧,我背你。”
晏瑾心中微动,夏宵以前也背过他,不过那是在两人很小的时候。
他没有犹豫太久,上前趴在对方背上,两手环住面前的脖子。
夏宵的后背比看起来更加宽阔,托着晏瑾双腿,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,靠着他让人觉得很安心。
晏瑾趴在他肩上,侧头看见天穹中星辉点点,身旁是草木和碎雪的清香,脚下小路虽然又湿又滑,可带着他前行的人没有让他受到半点颠簸。
回到琦国后,接连几个月浮萍般的无所归依,终于在这一刻,他的心落到了实处。
他放松下来,抬头凝视夏宵的侧脸,忽然有点羡慕夏临——要是他也出生在寻常人家,有一个宠溺自己的哥哥就好了。
夏宵身上衣服很厚,走了一会儿之后鬓发间出了汗,晏瑾抬手替他擦掉,“累吗?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对方侧头看他,夜色将那双眸子衬得深不见底,笑了笑继续转向前路,“你很轻,怎么会累。”
夏宵事先派人上山探过路,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找到一处洞穴,进去后挨着石壁将晏瑾放下,用早就备在里面的干柴树叶点着一座火堆。
晏瑾不得不佩服对方想的很周全,这山洞里面居然还备了酒和几碟糕点。
生病之后,他每天都在喝药,很久没有碰过酒了,抱起酒坛正想喝一口,却被夏宵拎了过去,“你身体受不住,这是备给我的。”
晏瑾颇为可怜地望了他一会儿,夏宵顿了顿,又把酒坛伸过来,“只能尝一小口。”
晏瑾不会给自己找苦头吃,眉眼弯弯接过酒坛,只是稍微沾了沾酒的气味,并没有多喝。
山洞外的天幕没有月亮,只有星辉覆盖白雪。晏瑾披着裘衣靠在洞口,被山林间穿梭而来的清风吹得额发微动。
一人走到他身后,草木清香之间又多了另外一种梅香。
夏宵虚虚贴着他的后背,手臂有意无意横在他腰间,缓缓收紧,圈出一道纤细的弧度,“为什么想离开相府?”
被对方背了一路,晏瑾放下很多戒备,此时也没有留意腰间动作,只是眺望山洞底下积雪的反光,“你弟弟好像不喜欢我,我不想赖在相府招人厌烦。”
夏宵贴的更近了些,晏瑾恍惚感觉到对方有力的心跳,才惊觉两人现在的姿态过于亲密。
惊讶之余,他又有些难以言说的依恋,就像之前每天天黑后望向窗外,期待对方出现在院中那样。
晏瑾没有挣开,他听见那人在头顶道,“阿临不喜欢你,所以你要走。若是我希望你待在相府陪我,你能留下来么?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句话仔细琢磨,能解读出很多意思。晏瑾道,“这些日子都是你在陪我,我什么忙也没帮上,怎么能算陪你?”
夏宵沉默片刻,握住晏瑾肩膀将他转过来,低头注视眼尾那点浅红,勾了下唇,“两个月了,阿瑾。你是真的毫无察觉,还是明白了故意不说?”
这下轮到晏瑾沉默。
眼前的一切,连同回到琦国后的经历,在这句话之后忽然变得不真实,轻纱一样摊开在晏瑾脑子里。他能将每件事记得很清楚,但是理解起来,又觉得难以置信。
他与夏宵自幼相识,是相处了十多年的朋友,友情有余,但……
对方怎么可能喜欢他?
晏瑾还没有自恋到,认为对方到现在都没有安置家室,是因为用了四年时间等他。
他自问离开琦国之前,和夏宵的感情没到那个程度,他自身也没有什么倾世的相貌或者过人的才智,值得对方念念不忘。
况且,几天前夏宵还对夏临承诺,找到安置晏瑾的去处,就会将他送走。
不管那是不是对方安抚夏临的权宜说辞,至少有一点晏瑾可以确定——他在夏宵心中的地位,远远比不过他那个弟弟。
无论真心还是假意,晏瑾在感情上受过很多挫败,遇到这种试探,他只想躲得远远的,移开视线道,“我不明白。今天先睡吧,明天天亮了我们就下山。”
他想往火堆那边走,夏宵却握着他的肩膀不放。晏瑾从前力气就没他大,生了病更是半寸都挪不开。
夏宵定定凝视他,目光幽微,“你明白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晏瑾有点生气了,不想跟他在这种问题上纠结,“我不明白,放手。”
夏宵看出他的不耐烦,撤了对他的钳制。晏瑾裹着裘衣刚走两步,对方忽然捉住他的手腕推了他一把。
好在落地之前,夏宵用手臂在他后脑垫了一下,加上裘衣柔软蓬松,晏瑾摔这一下几乎没有什么感觉。
这种动不动推人的手法似曾相识,晏瑾气闷,正想开口骂人,冷不防对方扣住他的下巴低头吻下来。
不由分说的绵长亲吻,夏宵撑起身气息微喘,低头往下,看见宴瑾脸庞沾染的晕红,以及眼睛里茫然的水光。
夏宵喉结滚了滚,“现在,你明白了么?”
……不明白。
更加不明白了。
晏瑾抬手挡在唇上,擦了擦嘴角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涎水,下定决心直视对方,“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。”
夏宵一只手撑在他脑袋旁边,轻声道,“你说。”
晏瑾缓慢却清晰地说,“在琦国,我嫁过人了,做了那人的男妻。”
“……”夏宵低头看着他,微微蹙眉,没有接话。
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晏瑾悄悄抓紧裘衣温软的料子,继续道,“而且,睡过我的男人不止一个。就算是这样,你还是想要我明白么?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火堆发出噼啪轻响,光线似乎暗了些,夏宵的眼睛被阴霾掩过,里面翻滚的东西晏瑾看不真切。
说完这两句话,他心里有些空,但并不后悔。
他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价值,能让夏宵假装对他有意,但比起别有用心的喜欢二字,晏瑾更想要的,是两人从前那种友情。
他给了夏宵一个收回话音的台阶,只要夏宵顺势走下去,他们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。
夏宵埋头,离晏瑾更近了些,两人呼吸相接,对方身上的梅香让他留恋,也让他生出一阵紧张。
夏宵道,“你身上的寒毒,和这些经历有关?”
晏瑾心下震颤,像是被人揪住心脏扯了一下,仅仅脱口而出的十多个字,却让他胸口泛起了疼。
他没说话,夏宵却贴住他的唇轻轻啄吻。晏瑾流泪了,对方又贴在他鬓发处吻掉眼泪,“我不介意。”
晏瑾闭了眼,乖顺地任由对方动作。
夏宵温柔地吻他,像是在舔舐留在他心口那些陈年旧伤。被人伤害过的经历无法改变,可这种温柔成功勾起了晏瑾许久不敢提及的奢望。
——至少,夏宵愿意对他好。
。